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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训诂应注意的前提问题

一、训诂应注意的前提问题

有些在训诂时,共同应首先注意的前提问题,略示如下。

(一)别时代

训诂既然是以今语释古语,在阅读古医籍考虑古训时,自然就要有个时代概念,才好把握那个时代的语言文字使用特点。所谓古今是相对而言的,对于我们现代来说,清以前都算古。古代之中又分古今,段玉裁《说文•今》注说:“今者对古之称,古不一其时,今亦不一其时也。云是时者,如言目前,则目前为今,目前以上皆古。如言赵宋,则赵宋为今,赵宋以上为古。如言魏晋,则魏晋为今,魏晋以上为古。”通常,距离我们的时代越远,文字语言以及风俗名物的差异也越大。

上述也说明,语言文字的古今,有绝对的年代和相对的年代。所谓绝对的年代,如考古发现的简牍帛书、著者当时的手稿、刻本,象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医帛书《五十二病方》、武威汉墓出土的《武威汉代医简》,都是当时的实物,文字以汉隶写成,可以说真实地反映了汉代当时该医籍的文字语言风貌。所谓相对年代,如《素问》、《灵枢》,成书可能在汉代,而各篇非出一人一时之手,有些可能属于春秋战国时代;它的成书年代距今已有二千年左右,可是我们现在见到的,最早还不过是金元刻本。它只能相对地反映它们的时代风貌。后世传抄刊刻的医籍,也时见易字改文。通常,成书与刊刻时间距我们的时代越远,较原著时代的语言文字差别越大。

如《灵枢•九针十二原》:“凡将用针,必先诊脉,视气之剧易。”剧易,张介宾训轻重,《类经》训注说:“故凡将用针必先诊脉,察知轻重,方可施治。”此实不知秦汉常语而妄加曲说。考《太公六韬》:“知人饥渴,习人剧易”。《后汉书•孝章帝纪》:“今四国无政,不用其良,驾言出游,欲亲知其剧易。”是知“剧易”本东汉以前之恒语。慧琳《一切经音义》卷七十六“炽剧”引《苍颉篇》:“剧,增甚也。”《文选》卷二十一“王仲宣《詠史诗》”:“同知埋身剧”,李善注:“《说文》曰:剧,甚也。”甚犹兴胜,《论语•卫灵公》:“甚于水火”,皇侃疏:“甚犹胜也。”《尔雅•释诂》:“弛,易也。”弛犹衰废,《荀子•王制》:“大事殆乎弛”,杨倞注:“弛,废也。”是则,“习人剧易”、“知其剧易”、犹言习人兴废、知其兴废。《灵枢》所说的“视气之剧易”,犹说视气的胜衰也。剧易在魏晋以后已不用,世易代革,致令景岳也不解其意。

又如《金匮要略》第十“腹满寒疝宿食”的“疝”,则不可理解为近世或现在疝气的疝。今天我们所说的“疝”,是指肠或内脏从某处裂孔膨出。汉代的肠疝叫“㿗 ”,而疝则指心腹痛。《说文》:“疝,腹痛也。”又《释名•释疾病》:“心痛曰疝。疝,詵也;气詵詵然上而痛也。”

又宋•陈自明《外科精要》“替针丸”:“已破,脓滞不快,则用二粒壬疮内,使脓不滞,好肉易生。”明•刘纯《玉机微义》引郭文才《疮科心要》“郭氏青金锭子”:“或炼蜜加白芨末一钱为锭,如麻黄粗细,约二、三寸长,看疮口深浅壬入。”“壬”即纴之省,按《说文》:“纴,机缕也。”《广韵》:“纴,织纴。”《集韵》:“纴,织也;纴亦书作絍。”上述字书所记“纴”义,俱与《外科精要》、《疮科心要》“纴”义不合。原此“纴”字当作穿插讲,尤以《疮科心要》所说,意义非常明确,蓋此种“纴”字用法,本自宋元之际,《集韵》以前字书未及收此义项,现在“纴”则通作纫矣。

上述可见,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文字语言特点。训诂不能脱离历史,要根据医籍的时代去作考证。通常运用资料不可以今证古、以后证前,至少要以同时代的资料做证。

(二)辨方俗

方指方言,俗指俗语。我国疆域辽阔,又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,八方殊语,古今异俗,历来如此。汉・杨雄(公元前53〜公元18年)为了解决当时的方言问题,曾著一部辞书,名为《輏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》(简称《方言》)方言是相对于通语而说。而历代医家籍贯不一,在他们的著作中,时而就反映出来。

如“吐”字,在汉代有的地方作泻讲,与通常或现代的字义恰恰相反。《释名•释疾病》:“吐,泻也;故扬、豫以东,谓泻为吐也。”当然这种吐义,今已绝。但古医籍中仍保留不少相沿应用已成通语的方言,有的方言很古,以至后人误解。

如《素问•骨空论》:“先灸项大椎,以年为壮数”。经文中的“壮”字是什么意思,连唐宋人都说不明白,更无论明清了。如唐•王冰注说:“如患人之年数。”未及壮之义。唐•孙思邈《千金要方•灸例》说:“凡言壮数者,若丁壮遇病,病根深笃者,可倍多于方数;其人老小羸弱者,可复减半。”孙氏似乎以“壮”为丁壮之壮解。宋•沈括《梦溪笔谈•技艺》就明确作丁壮解:“医用艾一灼谓之一壮者,以壮人为法。其言若干壮,壮人当依此数,老少羸弱,量力减之。”至清•张志聪《素问集注》就更是玄虚妄言了,他说“以年为壮数者,谓子鼠为生少之始,十二岁一周,周而复始也。”

其实《素问》所谓的“壮”是古方言,训伤。《方言》:“凡草木刺人,北燕、朝鲜之间谓之茦(读刺),或谓之壮。”晋・郭璞注:“今淮南人亦呼壮。壮,伤也。”故《易•大壮》马融(79〜166)、虞翻(164〜233)注,及《淮南子•俶真训》“形苑而神壮”高誘(160〜220?)注,并训壮为伤,殆皆据《方言》而为之解。按针法一针谓一刺,或一痏,灸则言壮言伤,伤者创也。古灸法必令灼至创痛,方得有效。《黄帝明堂灸经》:“灸柱虽然数足,得疮发脓坏,所患即瘥。如不发脓坏,其疾不愈。”故灸以“壮”为度量单位。《千金》、《外台》并立治灸疮方一门,盖即为此。

俗语是相对于雅言而说的。它和方言不同的是,方言在当时只流行于某个区域地方,而俗语则可能在当时是民间通行的语言,也称俚语。方言和俗语,随着时代的变迁也在不断地有所变化。一种俗语在当时可能是人人明白易懂,由于年代久远,后来有的就成了难懂的雅言了。

例如六朝•陈延之《小品方》在治紧唇方中说:“俗谚言:良方善技,出于阿是。是余少时,触风乘马行獦(打猎),数苦紧唇。人教以白布作大灯柱著空斧(釜)中,烧布,斧刃(锅沿)有汗岀,以指沥取,涂即差。”又梁•陶弘景《神农本草经集注•序例》:“《范汪》百馀卷,及葛洪《肘后》,其中有细碎单行径用者,所谓出于阿是。或田舍试验之法,殊域异识之术:如藕皮散血,起自庖人;牵牛逐水,近出野老”。上述“阿是”一语,明确说是俗谚,三国时钟繇为孙权作的《宣示表》,也有“逯于卿佐,必冀良方,出于阿是、茤荛之言,可择郎庙。”“阿是”一语,在汉晋六朝是很流行的,其义人所共知,自不待言。可是到了唐代孙思邈对“阿是”的意思便有点模糊了。《千金要方•灸例》说:“吴、蜀多行灸法,有阿是之法。言人有病痛,即令揑其上,若里当其处,不问孔穴,即得便快或痛处,即云阿是,灸刺皆验,故曰阿是穴也。”这里把“是”作是非的是解。考“阿”者,发语不定何名之辞,如《三国志•庞统传》:“先主曰:向者之论,阿谁为失?”清•顾炎武《日知录》,以及赵翼之《陔馀丛考》等并有详说。“是”通作氏,乃战国、西汉时习用,如《仪礼•士昏礼》:“惟是三族之不虞”。又《孟子•滕文公》:“是焉得为大丈夫乎?”二处“是”古并训氏。马王堆汉墓帛书《战国策》遗文:“秦国大怒,益师与韩是,战于岸门。”临沂银雀山汉墓竹简《曹氏阴阳》,上帛、简“韩是”、“曹是”并为韩氏、曹氏。是则,“阿是”犹无名氏,“阿是穴”犹无名穴。秦之阿房宫犹无名宫(前人或解作爱称)。

后世医籍也常见俗语,如宋•钱乙《小儿药证直诀》卷上“肝有风甚”:“目属肝,风入于目,上下左右如风吹,不轻不重,儿不能任,故目连剳也。”《玉机微义》卷五十“小儿门”引金•张洁古曰:“肝主谋勇,热则寻衣捻物,目连剳,直视,不能转视。”所言“目连剳”即是俗语而非雅言,犹言连续眨眼,今北方俗言“挤瞽眼儿”,古雅言则名“目瞬”。或“目瞚”。

又如宋•许叔微《注解伤寒百证歌》第十二证:“两感病俱作,治有先后,发表攻里,本自不同,故漫料理可也。”漫,周遍、周到;料理,审度。“漫料理”犹言要周到的审度处理。宋•陈自明《妇人大全良方》卷十八“产后调理法第二”:“即须服血晕药一、二服止,仍须看承之人照管问当也。”所说“看承”犹今言护士;而“问当”则犹今言护理。上述“漫料理”、“看承”、“问当”等,都是宋人当时的俗语。

(三)匡讹误

无论音训、义训,前提首先是经过校勘,必须不是讹误舛错的文字辞语,否则就不可能有正确的训解,或者徒劳无功。

例如《素问•气厥论》:“肺移热于肾,传为柔痓”。《金匮•痓湿暍篇》又有刚痓。其他医籍也多见到痓字。历代医家众说纷云,有说痓字的字义同痉,但根据什么?也说不清楚。有的说痓和痉不同,也举不出古训的来历。按:古无痓字,痓应是痉之讹。《说文》:“痉,疆急也。”考痉,唐写卷子本《医心方》写作痉。出土《武威汉代简医》第十五简痉写作庢。魏《河间王元定墓志铭》经写作绖,偏旁至、至形近至,稍一连笔,便可致讹。唐写卷子本《新修本草》卷十五白马茎就误写成白马痓。马王堆汉墓出土《医书》,伤痉、婴儿索痉,没有写作痓的,以上足证痓乃痉之讹。既是讹字,对于痓的考证古训,自然是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。

以上我们谈了“别时代”、“辨方俗”、“匡讹误”,目的是请大家注意,未曾着手医籍训诂之前,首先要有个时间、地点、条件的概念。任何问题,都脱离不了历史、地点和条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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